内典讲座之研究(下集)
——李炳南居士 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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甲二 施用艺术
(第七段视频)
前编论“经之体”,是珍宝之认识;此编论“经之用”,为智悲之实施。具体是古德之技能,“运用”乃今天之艺术。“运用”之旨有二,即自利与利他。依之起修,自利也;依之起讲,利他也。
此编专论讲述,故暂不涉其余。既以讲述标榜,无非为利对方。如不能挑动其心弦、振奋其兴趣,甚或因其印象不佳,反致掉头千里,是谓点金成铁、求功成过,岂独搪突(冒犯)众生,且亦作践古德?!欲良于用,安得不讲艺术哉?!
然讲经性质,迥(jiǒng远)与授课有殊,是以学校之教(jiāo )授法,于此多不能合,不得不鉴事鉴时,别树一帜焉!兹拟简略范畴,愿与同人商榷(què )之。
◎乙一 讲前预备
古哲云:“工欲善其事,必先利其器。”又曰:“临事而惧(谨慎),好谋(计谋)而成。”足见凡作一事,自应预为经营。
故“学”,贵乎博学、审问、慎思、明辨;“用”,更贵乎草创、讨论、修饰、润色。世学欲臻(zhē达到)美善,尚须敬慎若斯。况乎出世大法,岂可率尔操觚(gū 古人书写的木简。操觚,执笔为文。合指随便写写,喻不多考虑)耶?!
业之精者,无非勤修;义之确者,端在详校(jiào 考校,校对)。成败之机,此为枢纽。如良工建筑,自必预制蓝图,确定以后,依之兴建,方能鸟革翚飞(niǎo gé huī fēi 革,翼;翚,羽毛五彩亮丽的山鸡。指如鸟张翼,如翚高飞,用来描写宫室之美),蔚然可观。
内典讲座,等于先(古代)儒讲学,一堂所聚,动辄(zhé就)数百千人,岂容鲁鱼、亥豕(lǔ yú hài shǐ指望文生义),贻(yí)笑方家。前人谓:不契理,是波旬说;不契机,是闲言语。若临事偷懒,或恃(shì)才粗心,何免谬误(miù wù错误)扞格(hàn gé相互矛盾、抵触),三世佛冤。
○丙一 参考书籍
基本条件,在于平素读书,博学深造,自能左右逢源。然为缜密(zhěn mì)详尽,仍应实事求是,备书参考,必不可少。一,注疏(解释古书文句的文字)类;二,字书及辞典类;三,类书(摘抄群书,依类编纂,以便检读的书,称“类书”)类等,俱宜常置案头,以备随手查校(jiào 校对)。
经“注疏”宜遵古人,盖古人之注疏,皆正而精,因其人多系有得有证者,且多为各宗之祖;言从真性中流出,文从功夫中写来,言可上契佛心,文亦精醇(chún)无疵(cī ),决不能导人荡检逾矩(dàng jiǎn yú jǔ行为放荡,不受礼法的拘束),亦不能引人着魔(zháo mó)中毒。
若畏艰深,或感简略,兼采近代注疏,合而对照,亦所必须。以文属今文、语属今语,减少扞格,乃自然之势。惟虽属选文,尚应顾念其人,盖乘(解)戒(行)俱急(指对教理持戒都很通达且急切)之缁素(zī sù “缁”是黑色,“素”指白色,指僧、俗二众),言行必有可模,其为注疏,虽属时文新语,定不敢违乎圣言量也。
“字学”之书,如《一切经音义》、《康熙字典》等;“辞学”之书,如《佛学辞典》、《法相辞典》、《辞源》、《辞海》等;而人、地、动、植等名辞典,有时亦所需要。
“类书”之类,如《法苑珠林》、《佛祖通载》、《太平御览》等。
而《百科全书》,有时亦所需要。
以上所举,实为简而又简,非谓备此,便已应付裕如(yù rú富足、充足),不过略胜白战(bái zhàn徒手作战),时蹈郢书燕说(yǐng shū yān shuō取自《韩非子·外储说左上》,比喻曲解原意,以讹传讹)而已。
○丙二 采取经注
发挥经义,赖参(cān)经疏,势须广集诸家,博览群言。然应知古人虽多师承,不离其宗,惟见仁见智,亦有小殊(shū 不同)。此当观时察众,检适合者,取其一说,熊掌与鱼,皆其所欲,不可得兼;或到学力充足,而能圆融两种,折衷(zhé zhōng )为一,亦无不可。
若心无主张、目无见地,竟将多家之说,一齐搬出,堆堆累累(lěi lěi 重叠),互相迳庭(jìng tíng相距甚远),致听众不得要领,反增意乱,为最不宜。
多集注疏,意在参考,不须依样胡芦(同“葫芦”),借夸渊博;善参考者,只师其意,不师其言也。
纵采一家之说,亦贵变化增减,如古注多释义,其语简,未语者可补之;今注多解文,其语繁,不需者可略之。简如“真性妄心”,不补释人不喻其义;繁如“八十种好”,不略说,内有所不需。其机如此,岂可不思!
○丙三 正字辨义
中国之字,每有一字多音;音之所变,亦因其用而异。如“敦”(dūn)之一字,竟达十三四种音之多。字为事之代表,多音自是分代多事,如是则甲音只是甲事、乙音只是乙事,决须分清,不能混淆;音若不正,则事亦不立矣。
兹略举一斑,可窥(kuī 从空隙处探看)全豹。事异音变者,如:“信(xìn)”用,执“信”(音申[shēn]);蚊“帱”(chóu 帐子),覆“帱”(音导[dào]);孵“卵”,“卵”(音鲲[kūn] )酱;“革”(gé )命,疾“革”(音亟[jí]病情危急),等类是也。
复有义寄古音,须顺古而读,若读今音则本义全非者。如:“龟兹”(秋词[qiū cí] ),“月氏”(肉支[ròu zhī] ),“南无”(那摩[nā mó] ),“般若”(钵惹[bō rě ])等类是也。
复有形似之字,所差不过一点一画,若不细辨,则误彼为此,文既难通,事亦全乖(guāi 远离)者,如:“壶壸”(壶hú;壸 kǔn :宫廷里的巷道),“袆祎”(袆huī:意为王后的祭服,衣上有野鸡的图纹;祎 yī:后者意为美好、珍贵,多用于人名),“戌戍”(xū shù),“免兔”(miǎn tù)等类是也。
尚有字音以外,而睹某一名辞,不肯求本,竟望文生义,谬加曲解,致事大非者。如:“出生”(禅林僧堂于进食时,以饭施于鬼神等,称出生),解作产生;“安陀会”(印度僧人三衣之一,为日常工作时或就寝时所穿着之贴身衣),解作一种法会;“郁多罗僧”( 印度僧人三衣之一,为礼拜、听讲、布萨时所穿),解作一种行者;“桃笙”( 一种竹席),解作乐器;“晨风”(鸟名,隼sǔn属),解作清晨之风;“寒具”(食品的一种,以糯粉和面,麻油煎成,以糖食之),解作火垆;“饮器”(有二解:一为饮酒之器;一为溺器),解作酒樽(zūn),等类是也。
如上所举,本不成为问题,但气骄志盈(qì jiāo zhì yíng)之人,睥睨(pì nì斜着眼睛看,有高傲、瞧不起他人之义)一切,恃才怠惰(dài duò),不肯用心,草率从事,则难免阴差阳错,贻讥( yí jī )广庭,信仰全失矣。
○丙四 消深益浅
讲之难易,非仅系文之浅深。实则文浅者,亦有其难;文深者,反有其易。是以不可见深文而生畏心、见浅文而起轻想。
讲座之设,为利对方,不识其机,凿枘(záo ruì凿,榫眼;枘,榫头)难入矣。贵在文深使之融消而浅,便其按受;文浅使之增益而深,助其生趣。
以文深者,义或邃密(suì mì精深细密),人多难晓。如“同圆种智”之类,必运善巧之法,或设譬喻,或制图表,务令邃密而转明显、复杂而化简要。讲者有壮士扛鼎之力,听者有拔去心茅之快,是谓“消深之法”,必出乎此,释义虽难,契机较易也。
而文浅者,义或明显,人多易知,如“如是我闻”之类,应辟(yìng pì)微妙之境,或加玄理,或引古训,令使明显而感深邃、简略实蕴丰富。讲者有舌蒂粲花( shé dì càn huā 鲜艳的花)之妙,听者无味同嚼蜡( jiáo là无味无趣)之感,是谓“益浅之法”。不出乎此,释文虽易,契机较难也。
○丙五 预制图表
凡遇名数,历代统纪,家乘世系等,头绪纷繁之类,以及权实、空色、事理、体用等,互关相对之类。
纵然长(cháng擅长)于口才之人,说之虽有条理,而听者尚有闻后遗前、失于连贯之感,设再旁出枝节,更觉无从衔接(xián jiē);至口才少逊之人,自说且欠伦次(条理次序),欲希听众清楚,不益难乎?思有补此缺憾,惟赖于图表一端。
表有定式,以线条为准;图无定型,可随想象拟造。制成以后,事前书于黑板,使众按次寻索,一目了然。讲者如长(cháng)口才,顺序解释,自然益显分明;口才若逊,有所依傍,亦不致文义颠倒。
今所言者,专指较大节目,必须预为设计,讲始运用自如;若夫短节小段,一鳞半爪(zhǎo原指龙在云中,东露一鳞、西露半爪不见全身。喻事物的一部分,不是全部),亦有非经标示,不能清楚者,只不多误时间,自可临时书写。
○乙二 开讲前引
(第八段视频)
体贵有用,学贵能行,已述预备之义,尤应讨论措施之宜。澈(chè)前澈后,万语千言,而其焦点,无非在于表现,成败利钝,亦系于是。
上来一切,如工程师设计绘图,不过静坐一室,运用心思。至于此时,便如大将临阵,指挥作战,却要身口意三,集中全用。应付此紧要关头,固应镇定内心,还须观照外境,为求一滴不漏,故当八面玲珑(原是形容窗户敞开,玲珑可爱。喻人处事圆滑;即手腕圆活,虑事细密,处事接物,应付周到),举出数端,皆为措施所当注意。
○丙一 讲时措施
拟(nǐ )讲某经,必有所谓因缘,所谓应病与药,决非无的(dì)放矢(喻说话没有目的)也。或因时潮;或因人事;或各宗弘扬其道,期接群伦;或有人喜研某经,特别启请;更有借作学术之宣传,招开演者;亦有认系功德之建造,特来邀者。
凡此种种,莫非因缘,于应讲座之第一日开始之前,宜先体察因缘属于何种,斟酌(考虑情形,审度事理)其辞,以作引起,是乃事理必然之阶段,取其不涉突然而已,如诗书之端先有序、会议之初必有词也。
纵无特别因缘,亦可将所讲之经利益,略为介绍;倘为拟讲玄义,恐失重复,不妨称扬道场之庄严、谦抑(qiān yì 谦虚退让ì)自己之謭陋(jiǎn lòu浅陋。謭,浅薄),固为寻常客气套语,亦是对众应有之态度。
○丙二 观机应变
古人说法讲经,升座以后,辄(zhé总是)先入定,以观众机。今日仍有依此仪式者,亦有不用此式者,如不能入定而观,即不徒效形式,尚属直道从事,未为厚非。
无静功者,固可除此,然略为观察外表,却为不可少者,必识其机,发言方有标准也。此可视其举止,察其神态,则其教育程度之高低、秉赋之特异平常,不难得一概念,取作设施之借境。
如场中高与异者多,自应多采文言,兼用成典,而目光时注射之;间用普通白话,应付其余,目光亦注射之。
场中低与常者多,又当多说白话,夹杂故事,而目光时注射之;间用文言成典,应付其余,目光转注射之。
总为顾念多数,而亦不遗少数,是曰平等。
不但此也,或义深而化浅,或理浅而加深,或详改略,或略转详,尤为随时所必变者。或虑所讲教材,本属事先拟妥,临时更张,不亦难乎?曰(yuē )事前所预备,专为文字经旨,考校(kǎo jiào)精确,是其基本。至于释义阐(chǎn)理、详略浅深、议论吐属、文言白话,乃是艺术。基本自依其成规,艺术则贵变通也。
○丙三 按段分讲
先将“科判”观察分明,以求条目不紊(wěn乱)。大概标“甲”大段内有标“乙”几中段,中段内又分标“丙”几小段。标“甲”者大率(dà shuài)如纲,有其独立之性质;标“乙”者如目,系统于纲下;标“丙”者多为小节,又皆统于目下者也。
此“甲、乙、丙”段,长短自然有殊;其长短之异,又有本段与属段之别。如“乙”目条多,此为“甲”之属段长;若“乙”目本条文繁,此为“乙”之本段长也。
今例讲某一经,每皆约有定期,自当日讲几段,预先分配;而每日所讲若干,又须设计恰好。
既有“科判”,便当依之,讲从一段开端起,至一段煞尾(shā wěi收尾)结;半途起结,章次全无。
至“属段”长者,自不妨在任何小段末结束之;“本段”长者,倘不能一次讲毕,亦须细寻文气,择其语意转换结起之处,暂作停止。
再者字句清楚,赖(lài )读念之功,此曰“文通”;“科判”分明,借标榜(标举显示之意)之力,是谓“章达”。经,自有其文章;讲,必求其通达。
惟大纲中目,宜作“科判”显标;小节短引,则可略而不示。大纲不标,脉络不分;小节皆示,语气反滞。
虽云讲分日期,经析“科判”,实则百肢一体,切莫使其前后失连,即后段之文,必与前段之文衔接(xián jiē相连接);今日之讲,当与昨日之讲相承也。
○丙四 解文释义
于开卷后,先按科目之段落,小段则作一次,大段则分数次,依照经文,朗诵一遍,既使听众知讲何处,亦使听众明其条目。
复次逐字逐句,分别解明;复次应进一步发挥义理,举出旨趣(宗旨及大意),俾(bǐ 使)知其要,庶(shù但愿)不误指(手指)为月,沾滞(zhān zhì拘执而不通达)文字间也。
如是次第,若建楼然,必先筑基,再起初层,后加上层,而楼成焉。筑基喻按段读诵,初层喻破字解句,加层喻揭义举旨,斯乃观听分明也。
然有例外,不必循此,如学术讲座,或宿学研经,而逐字句解释,自可节去。盖如是听众,并非初机,其于字句文体,多已一切通达,惟所欲讨论者,仅重义旨而已,当于按照“科判”诵文毕,直为探玄抉微( jué wēi 发掘事物的隐微)即可矣。
○丙五 发议喻证
前项如次第作竟,即为尽其能事,然恐意有未尽,须量自己所知,不妨另加议论。
或恐听不了解,在其难会之处,再举事物以譬喻之。又有根器少钝,难明高深之理,更须演说因缘公案以悟之。
惟议论左之右之,自可任意取舍,但以不背圣教量为其准则。虽不背乎圣教量矣,然亦不应与本经之旨抵触(矛盾)。
譬喻固不必尽依典籍,拾人唾余(shí rén tuò yú 自己没有创见,只是抄袭别人的言论、见解),但举现代事物,总以亲切为佳。因缘公案,不限今古,以史书所载者,较易启人之信;假欲虚拟一事,亦无不可,只应视作寓言,以助兴趣。
议论贵乎纯正透辟( tòu pì透彻精辟),不宜空泛(kōng fàn笼统而不切实际)。譬喻只举一端,不可拉杂。因缘公案,有时可说二种,却当一反一正,意不雷同也。
○丙六 相机守时
讲经一座,自有预定之时,时至不可迟讲,时尽不可不辍(chuò)。
或疑既须按段,又须守时,难免顾此则失彼、顾彼则失此,必责(要求)段时恰符,不无削足就屦(jù同“屡”,鞋。比喻勉强迁就,拘泥成例而不知变通)乎?予应之曰:是不然也,预有筹画(chóu huà),何难修(长)、短、中节,如量尺裁(cái )衣,着之焉有不合度者!
凡常任讲席者,及执教鞭之士,多能控制时间,不使超越,否则不但侵占他人之钟点,而听者亦不得休息之机。
此事除预筹以外,临时亦有展缩方便:如逐段先诵、加入因缘、起写黑板、音调放缓等,皆展长之助也;随句讲而不诵,譬喻、因缘一概剔删,不再起写黑板、语言紧促等,皆缩短之法也。
然讲者应注意者,即将预筹材料,讲及半时,便当查看钟点,应展应缩,此际取舍,若时已过三分之二,则无及矣。切莫因时已尽,尚未讲完,截去其尾;或段已讲完,时尚有余,再开下段之首。
○丙七 讲毕结语
经之结处,例有“流通”(流通分),其利人之意,至为殷勤,经文初、中、竟三(序、正、流通三分),皆具微妙,讲时固不应始勤终怠,讲竟岂宜哄(吵闹的)散匆匆。应体流通之旨,有所谆(zhūn)劝,以期有所信受,俾(bǐ 使)各获益庶(shù但愿)不负开场集众,消耗人力时光也。
然此结语,亦当略分性质,兹别数种,说分次第。
择经中“诸佛欢喜”、“天龙护法”、“得未曾有”、“听经功德”等义,赞叹宾主遭遇胜缘,引发大众庆幸之心。此是一类。
择其全经法要,若义理旨趣、行法果证,提醒注意,希能依教奉行,实有所得。此又一类。
再则归到自他本身,即赞他而谦己也。赞他虽系相当之辞,然亦未必实无,不可心存骄矜(jiāo jīn 骄傲自大)、言谦神慢,如称座中诸多“耆德( qí dé年老德高的人)宿修”(sù xiū有学行修养的前辈)、“大善知识”类语。谦己勿视为俗套,须具真诚,如“欠修持”、“昧教理”、“无学问”、“拙口才”、“知多贻笑”、“请加指导”等语。尊他则减谤(bàng),抑(yì)己则受益。此又一类。
列举之类,大抵尔尔(ěr’ěr是是)。至于何者在前、何者在后,或全采用,或采一二,临时相机取舍,却不必画定一式也。
◎乙三 威仪须知
(第九段视频)
望之不似去之,巧言令色耻之,此仪容之所失,而招人以厌弃也。
临之以庄则敬,动容貌斯远暴慢矣,此仪容之所得,而招人以尊崇也。
儒曰“威仪(尊严的容貌和庄重的举止)三千”,释曰“八万威仪”,岂偶然哉?!故:礼重容,乐重音,祭祀观容知其本,射御(shè yù射箭、御马之术,古代“六艺”中的两种)观容知其德,至于折冲樽俎(zhé chōng zūn zǔ“折冲”,拒退敌人攻城的战车。“樽俎”,古时盛装酒肉的器皿。指在杯酒宴会间运用外交手段取胜敌人。指国际间外交交涉),尚乎风度;执持教鞭,亦重教态。
而内典讲座,期人信受,倘不修边幅、不谐音调,则听众观感不佳,或有因人废言之虞(yú忧虑)矣。
观夫赞美佛陀,谓其声具“八音”,闻者肃然。赞叹行者,谓其身备“四仪”(指“四威仪”——行、住、坐、卧,必须遵守的仪则),见而尊重。其机如此,自应随顺。是知燕居(yàn jū 闲居)之时,可以不容;广庭讲学,则不许或忽者也。
○丙一 讲采坐式
演说贵乎痛快淋漓(心情非常愉快舒畅),声包群众;有时手舞足蹈,表态表情,必采立式,方显活泼。
学校授课,要在精详,析义解文,固有赖唇舌言语,反覆引据,尤必借黑板粉条,动作频劳,亦采立式。
内典讲座,性属宏道,义较特别,颇(pō )尚礼容,故必坐式,方能尽其仪规;居士为此,宗教形式自可删除,但为重法,仍采坐式。
盖讲经注重心平气和、态度肃穆(严肃和缓),立式势较浮动,手必握书,或指点而摇挥,或投掷而拾取,于如对圣贤之义,已自违背;且不在安静中为之,只能罄(qìng尽)其预备之劳,至其临时触机,忽入缜密,发现新义之功,则鲜(xiǎn少)有可能焉。
○丙二 正其衣冠
袗絺綌(zhěn chī xì袗,单衣。絺綌,葛布的统称。葛之细者曰絺,粗者曰绤)必表而出,入众聚着僧伽梨(sēng qié lí出家人的礼服——二十五条衣),季路授命(临终)结缨(yīng帽带。子路临死时还结好冠带而死),不忘其恭;管宁(三国时魏之名儒)登厕未冠,自惭失敬。是虽迫天时仍思庄,临于大节而不慢,对众有容,独处慎心。况乎大庭广场之间、宾客来往之地,正其衣冠,是以君子之所尚也!
以今而言,礼仍尊崇,西欧人观剧必着礼服,东亚人宴会亦着礼服,余如祭祀、结婚、会议、听讼、授课、阅兵等,凡事涉隆重,无不尚乎衣冠也。苾刍(bì chú比丘。佛教梵语,出家受具足戒的僧尼,僧叫“比丘”,尼叫“比丘尼”。按:苾刍(比丘)本是西域草名,因具有五种内涵,而用来借喻出家人)大座讲经,自有其法服。居士于礼诵之时,虽许着海青缦(màn )衣,然在任讲座时,俱宜不用,以免缁素( zī sù缁,出家人;素,在家人)不分,有滥混(làn hùn)之嫌。应依国家所定之制服,或世俗公认之常礼服着之。
学者(指非皈戒人)若作讲学,固可不受限制,因为敬众,亦应礼装,若夫时潮所尚之装,露胸、秃袖、光腿、赤足等,是谓袒裼裸裎( tǎn xī luǒ chéng露臂为“袒裼”,露身为“裸裎”。亵而非礼,脱却衣裳,露出身体,行为粗野无礼),于斯之时,宜暂易之。
○丙三 身式举止
讲者须察场中,如何布置,有无佛像,有否司仪。
有司仪者,应先与之接洽(与人商谈,交涉事物),以照普通讲演方式,较为最佳。
供佛像者,登台以前,应向行礼,如开会先礼国旗然;礼佛以后,台旁台后,坐有出家众者(居士讲座,出家众例不列居听位),亦应与之作礼,然后登台,由右方升(指台之左右方。如台坐北向南,西是右,余类推);升后向众还礼,方可入座展卷。
坐式既异立式,动作便不相同,而表态、表情,只限头部、手部,至其两部表演。在立式中,得与身足配合,顾盼挥霍(gù pàn huī huò发挥尽致)取其流畅。
坐式一切应取稳重,否则即招轻躁之讥。所谓“稳重”,不过适可而止,并非不许矫首(jiǎo shǒu抬头)、抵掌(dǐ zhǎng 鼓掌)、眉扬、指画也。
经云,“世尊出定,举身微笑”,何尝失其庄严?!善辨之人,亦应举身妙言,要以雍容(yōng róng温和庄重、从容不迫的样子)自在而已。
讲毕下台之前,先合经本,向众作礼,从左方降(台之左方,坐北向南之台,东是左),仍至佛前行礼,再向出家众作礼;倘场中未供佛像,或无出家众者,开始即直接登台,终结即下台退去。
○丙五 音声运用
闻贝诵而国王思施,发梵音而群雁驻(停留)听。音声之于此土,原有大因缘也。是知虽具辩才,启人信仰,尚赖音声,益人欢喜,二者兼备,始尽善尽美也。
音声之恶(wù)者,固为讲座减色,然有能以力改善者,有不能以力改善者,如雌音(尖锐刺耳)、哑音、败鼓音、破锣音等,属于生理,人纵不喜,无可如何者也;急躁音、暴叱(chì大声呵斥)音、嗫嚅(niè rú吞吞吐吐欲言又止)音等,属于人为,招人不快,可自省(xǐng)而改变者也。
以上所说,谓为“音声之体”,尚有其用,即高低、长短、缓急诸法也。高者音声放高,如霜钟(shuāng zhōng钟或钟声)破晓;低者音声压低,如清泉漱石(shù shí冲刷岩石);长者字音引长,如远云归岫(xiù山洞);短者字音缩短,如流星经天;缓者章句从容,如凉天步咏;急者章句疾速,如丹陛联趋(dān bì lián qū丹陛:宫殿的台阶,借称朝廷或皇帝。岑参《寄左省杜拾遗诗》:“联步趋丹陛,分曹限紫微。”指在天子居处驱驰自如)。此条之设,专言其用,不问“音体”若何,“音用”乃所必当注意者也。
一句之间,前字可低,后字必高,方有恳切之势。
一座通论,前段可低;中段以后,宜逐加高。(高、低)
赞扬及叹息之处,音俱宜引长;惊愕(害怕得不知怎么样才好。愕:惊讶,发愣)及决断之文,音俱宜缩短。(长、短)
初讲章句宜缓;将结章句宜急。(缓、急)
惟此六法,更应互兼。如:长兼低叹息始传神不尽,短兼高决断始有力毅然。单法虽六,兼则数十,神而明之,存乎其人。“此方真教体,清净在音闻”,阎浮众生,耳根独利,音声佛事,安可不讲求者哉!
○丙四 视线所集
视线有促人注意之力、有增他为我而说之感,虽亦有闭目而讲,不视场中听众者,终不若察言观色,可以应变契机也。
通常讲说,可以平视前方;设用启发式时,意在引人注重,应取弧形,横视中、左、右三面,实则而能常视三面,乃为最宜。更应知听众程度至为不齐,讲座教材原采多种,如发挥理论,视线应贯注上根;举譬喻时,则注视中根;说及因缘公案,当转视下根。三者不过举其通常,然亦有其融会。
理论本有深浅繁简,深而繁者,固必施之上根;浅而简者,未尝不可施于中下。譬喻之道,普施三根;因缘如史乘(shǐ shèng 史书),公案如禅门机锋(禅师启发弟子,言词不落迹象,令人无从捉摸,不可依傍,称作“机锋语”。機栝一触即发,无从捉摸;箭锋犀利无比,不可依傍),又岂得概谓肤浅,不可兼施中上耶?
此处所谓“施”者,乃指视线表意一法,系为特别之施;若夫言语讲解,其声流布四隅(sì yú 四方),是为普通之施。普通者意似较疏,特别者意似较亲也,为求摄他受益,故必取诸视线。
◎乙四 身语病忌
(第十段视频)
世医有谚曰:“不求有功,但求无过。”此谦语也。董仲舒尝(曾经)云:“不计其功,明其道即是功矣。”
而颜李(指清初颜李学派,以实用为宗旨。“颜”指颜元;“李”指其弟子李塨)学者,犹持异议:“果不求功,胡(什么)为乎而有所举耶?”实则“无过”即见功矣。然则“无过”一语,自应圭臬(guī niè古代是测日影的器具,比喻标准)奉之。“过”即是病忌,使不犯,则“寡(少)过”矣,功潜随之。
此处所言,只论教态设施,若夫教材,已于“讲前预备”及“讲时措施”两目中详述,可互参考也。
所谓“病”者,即身语之疵(cī );“忌”者,即他人之忌讳(jì huì因风俗习惯或畏惧权势而对某些不吉利的语言或举动有所顾忌)也。此二端均能招人不快,引起反感,既为摄众,不得不列出,俾(bi使)知而避去之。
○丙一 上下台乱次序
古礼堂阼(zuò 主人升堂所经之东阶)升降、宾主进退,其东西相向,必依成规。今人礼堂席位,通衢(tōng qú四通八达的道路)行途,亦分左右,未许或违。足见凡属公共场所,无不讲求礼节。
若依宗教仪式讲经,而法师自升至降,立有处,行有时,设(假设)有丝毫紊乱,谓之失仪不庄。
吾辈讲学,固不如是严格,然升台下座,亦应依照公式,未可独异。前章“身式举止”条,可资借镜(借鉴)。
一堂济济(许多人聚集在一起),众目睽睽(大家睁着眼睛注视),自应知礼循礼,致其恭敬。若或慌张失措,以及傲然率意(shuài yì随意,轻率),升台由左,下台由右,行走乱步,礼数不周,不重威仪,不谙(ān熟悉,精通)次序,是谓身相轻躁,此乃诚于中而形于外者也,自不免招来讥诮(jī qiào:讽刺,责备),因以偾事(fèn shì败坏事情)。
○丙二 不时露齿嬉笑
大庭广众,敬事敬人尚矣,敬在色庄而不在厉、在神温而不在狎(xiá 亲密的)。庄表尊重,温表亲近。尊重即是尽己谦抑(yì ),亲近即是对他诚恳。事贵得中,过与不及,皆有疵(cī )病,俱不得宜。
至于“信受奉行”,固因“皆大欢喜”,然此是辩才无碍,众得心开,而发之欢喜,非关讲者之容貌所感也。
夫任讲座,以教态而论,笑亦占重要地位,惟必使乎中节(zhōng jié守节秉义,中正不变),不可漫无限度,率尔(shuài ěr轻率)轻发之;如讲至规诫处、劝勉处、庆幸处,均可笑也,此笑有安慰大众之意;或讲至微妙处,如义理得未曾有等;幽默处,如譬喻含有讥刺等;了义处,如圣果涅槃(niè pán)等,均可笑也。此笑有得意自鸣之意,此笑为不得不笑者,能引他心悦,易感接受也;虽宜笑矣,却不宜轩渠(xuān qú欢笑)哄堂,失于粗犷(cū guǎng粗野豪放),反伤雅观。
若初登台,未讲先笑,是为谄(chǎn奉承;献媚)笑;或系惭怍(cán zuò惭愧)笑,最为失态,招人轻慢。至讲演进度中,如于不应笑处,而频频露齿嬉笑,是为取媚,益失庄重,且场中听众,男女宾客皆俱,亦恐横生物议(wù yì世人的讥议)。男子讲者尚然,女子讲者,尤当深以为戒也。
○丙三 眼容不正,视线偏注
眸子(móu zi眼睛)能表胸中所蕴,视线能起感格(感动)之功,威仪之中,容貌之上,眼视表演,极为显然。七情不必言说,而眼眸( yǎn móu)皆能传之,意在不必言说,视线自能指之,故与此端瑕疵(xiá cī喻缺点、毛病),不能不加研究。
有好(hào)眅(pān转眼看,白眼)白眼而望天者,有好(hào)闭目以头摇作环形者,有张目射人似告诫状者,亦有垂头而眼只对书册者,凡此种种,皆足招人不快,纵后者少胜于前,亦嫌呆板无感人力。至于视线,已述前章,因其与教材配合施行,故居条件之要,若存轻忽,功或有乖(guāi背)。
如言说高深理而注视顿根、言浅近事而注视利器,已属颠倒,失其机宜;或自始至终,视线只偏一处,此不问男方女方,皆为不合法度。不过偏视女方,尤为大忌而已。
○丙四 说“过”不顾环境
经为宇宙人生之传记,善恶吉凶无不记载,于善者、吉者之讲解,固无顾虑;于恶者、凶者之讲解,自应顾念凡情。
此处尚有因果之分、隐显之别。论因果,杀盗淫妄,恶因也,为塞(sāi堵)其因,不妨尽致辟斥(pì chì指出)。三途——畜生、饿鬼、地狱,人道——贫穷下贱、盲聋喑哑(yīn yǎ哑巴),恶果也。为悯(mǐn)其苦,语宜多加哀矜(āi jīn怜惜)。
论隐显,三途隐而难知,人道显而易见。再就人道而论,贫穷下贱,隐而不知;盲聋喑哑,显然在目。事隐者乃不知而言,似无大碍;事显者涉(shè )知而故言,难免误会。
如听众中,发现盲聋喑哑(一切残废在内),经中虽有其文,只宜善巧方便,数语过去,切勿多加发挥,恐彼在广众之下,有难以自容之苦。或讲小乘经典,记有男女犯淫之事,亦应读过便了,不必详细形容。
盖经曰“契经”,说则正是其时、正对其人,我今通常讲述而已,如不察环境、不知权便,除不契机,反恐生障。
○丙五 离题、缺欠伦次
初机学讲,宜按事先预备者,顺序解释,自少愆尤(qiān yóu过失);偶有感触,欲发议论,或附考证,应求条理分明,更从本节主旨,表里有相契处,着眼立言,仍以恰到好处而止,不可喧宾夺主。
然有数种大病,是必知而先去者。
一者,愈说愈远,离开本题;甚或横生枝节,拉杂堆垒,已感难收,求结又加绕说,绕益加乱,乱益难结。
二者,未曾认清本节主旨,率尔(shuài ěr轻率)议论,以致南辕北辙,互相矛盾,讲经而成谤法,投药反下鸠(jiū dú 毒鸟名)毒。
三者,广揽多种注解,一齐搬出,炫耀博雅(bó yǎ学识渊博,品行雅正),毫无重心,引经引事,重重叠叠,但陲(chuí流传)百货,不问顾主。
四者,解文、释义、譬喻、公案、引证、考据等,无前无后,错乱颠倒,甚或混淆(hùn xiáo)不分、宾主失次,似散沙而不结,如乱丝而无头,使听者不得要领,反误内典艰深,因而生畏,从不再敢问津,戕(qiāng杀害)人慧命,何啻( hé chì 岂只)庸医杀人?!
犯斯( sī这,此)病者,并非限于才力不足,多是自作聪明,轻忽经义,而不肯虚心;贡高我慢(高傲自负),轻忽大众,而不存敬念。果(确实,真的)虚心,事先必有所畏;果存敬,临场必知所慎。
○丙六 声音失宜,言语复滞
诗书乃无声之言语,言语乃无字之诗书。诗书可被(pī配)管弦(指音乐),言语又何尝不可被(pī配)管弦耶?!被(pī配)乎管弦,即名为“乐(yuè)”。“乐”者云何?悦耳之音声也。能悦耳则能移情,故可崇德而进道。
因之音声之事,若读书、诵诗、讲授、演说等,都注重声调铿锵(kēng qiāng形容声音响亮和谐,多指乐声)。此铿锵之由来,亦惟发音之高低长短,尽其抑扬顿挫(yì yáng dùn cuò指声音的高低、起伏和停顿、转折)而已。运用得宜,便能悦耳移情,不必被(pī配)以管弦,即成天籁(tiān lài自然美妙的音乐)之乐(yuè)矣。
此在前章“音声运用”条中,已经备言其善,合之则为得,离之则为失也。然虽知高底长短之节,而错其时处,便等于牧笛樵唱(qiáo chàng樵夫唱的歌),刺耳难消。
如发声高而结声低,初讲高而将终低,名气竭( qì jié气力竭尽)之音,是呈衰丧之象,宾辞处高而主旨处低,诵文时高而讲解低,名颠倒之音,是表悖谬(bèi miù不合情理而至于荒谬)之情。其余凡与教材迳庭(jìng tíng门外小路和庭院。喻相距极远)者,皆是疵病,不能备举。合此正反二章观之,心可会通也。
复次,言语重复,亦为易犯之病,不知人情皆厌絮叨( xù dao形容说话繁琐、唠叨),不止浪费时光已也。再则废辞打混,口齿不清,好为夹杂闲字,如哼哼哈哈、半吞半吐,如“这个”、“那个”;尚有土话、市语、廋辞(sōu cí 廋,隐。指隐密的话、熟人间亲狎相戏的隐语)、粗言,以及时时嗫嚅(niè rú想说话而又吞吞吐吐不敢说出来)、节节咳嗽。如是等病,俱当一扫而光之。
○丙七 不守规定时间停止
法重契机,求契必尽人之情,此而不知,何云乎机?!
全场听众,各有业务,所住远近不同,所事忙闲不等。其来也,有忙里抽暇(chōu xiá)者,有交换工作者,有工作挪移钟点者;其去也,有计程搭车者,有赶赴他约者,有下一时即有班课者。人情人事千差万别,此不过言其大概而已。大众辛苦而来,当使其欢喜而去,自必令其得所受用,方能欢喜,故:讲必尽其心,言必尽其力,接人必以礼貌,行动必依规次也。
在讲场预定钟点之内,人心自然安定,讲好讲坏,皆可安坐而听;若时间已到,人心便起浮动,外虽镇静,内实散乱矣,而讲者纵具无碍辩才、乱坠天花(形容言词巧妙富丽或过于夸张而且动听,但不切实际),亦应守时停止,使其存尚未听足之感,下次讲期,方肯欣然重来。
试观各种娱乐场所,其性质自与官板正字之讲经不同,尚且按时停止,盖人好道本不及好欲,而强人超时久坐,岂得谓之契机哉?!
至时不止,大众为敷衍( fū yǎn)情面,暂忍逗留,而其内心实已焦灼,仍复呶呶不休(náo náo bù xiū唠唠叨叨说个不停),彼岂能再入耳乎?!势若至此,则前功几尽弃矣。
至若不善讲者,本无能力兴人欢喜,其在时间未(wèi )半,而众已早恨时钟慢迟,或昏沉瞌睡,或左顾右盼,亟(jí dài )待钟点到时,痛快散去。
倘(tǎng假如)过时而不止,是谓增人之烦恼。应知在善讲者,拖延时间,众尚不堪;其不善讲者,岂可任一己之性,强拂(fú)众人之意哉。